此篇已於昨日在自由時報刊出,所以才能PO上來。
舊的針線盒棉線顏色快用完了,於是從夜市裡的十元商品店買了硬塑膠袋包裝的針線包回來做替換,裡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一個小剪刀,十二色的棉線,一卷塑膠尺,一盒粗細不一的針和鈕釦等等。舊的針線盒裡頭只有六色棉線,我已經用到只剩兩色了,針也只有兩根,裡頭的工具也沒有新針線包裡那麼豐富。
我驚嘆於新的針線包裡豐富的顏色,一字排開來好像彩色筆一樣,像是要讓人發揮創意般的玩起配色來。
這個舊的針線盒,是我生平第一個針線盒,買於九年前要出國前的物品採購。回想起這個針線盒陪伴了我許多重要的歲月,發現這個小東西不但縫補過許多的夢想,還有與我度過人生中許多重要的情節,現在它終於要功成身退了。
第一次離家就到美國求學,和男朋友同居的期間,我也像媽媽一樣,拿出我自己準備的針線盒,在燈下仔細縫補他破損的白色汗衫。
他總是說,台灣的內衣最好穿,只要還可以修補,他說什麼也不肯換穿美國的。
可是美國的洗衣機好強勁,又加上居住的公寓是不能在陽台上晾衣服的,所以不論大小衣服都要烘乾,台灣帶來的汗衫在這種情況下總是特別容易損壞。於是我的白色縫線就常常出現在他的汗衫上。
那時候看著自己縫補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或是剛從暖烘烘的乾衣機裡拿出來,總覺得我們也像一個家,他是男主人,我是女主人。
有一次,我突發奇想,反正汗衫又不穿出去,幹嘛一定要縫白色呢?於是那一次用最少使用的青綠色線縫補了他的汗衫腋下裂縫,還得意的跟他說:「你看,這樣多有創意啊?」
他是無所謂什麼顏色,反正也不會有人看到,不過他說:「這樣看起來好像好窮喔!補的好明顯!」
我哈哈大笑說:「這樣一看就知道是我縫的啊!反正白線不夠綠線太多嘛!這件那麼舊了,再破,就丟了吧!」
我總是得意於那件衣服的補丁處是那麼惹眼,暗地裡開心著自己也有權力改變他的樣貌,雖然很怪,可是是我做的。我做的怪事。
在美國添購的新褲常常會有褲管太長的問題,我總是耐著性子慢慢的一針一針改短,說實在我的縫補技巧很差,常常顧不了好不好看,總是覺的實用至上就好。
冬天,為了怕飼養的天竺鼠晚上太冷,給牠用抹布縫過小棉被。
新買的涼被被洗衣機洗的脫線,我也慢慢的一針一針補好。
好貴的沙發椅椅套不小心拉壞了,也是這樣縫補起來。
後來,結婚又懷孕。我用這個針線盒縫補過結婚照裡的褲子。也因為懷孕睡覺的不適,自己親手縫過好幾個大小不一的小靠枕。
當小寶寶出生後,我也用這針線盒為寶寶縫過小圍兜兜,和擦口水的小方巾。
懷孕變胖時給自己的衣服放寬,生產完瘦回來又改回原尺寸。
這個小針線盒裡的線就這麼被我長長短短的使用著,顏色也一天比一天少,不知不覺的,好幾個顏色就這樣給用完了,有時候縫不容易被看見的位置,我也會偷偷的用奇怪的顏色替代缺少的色線,不曾對任何人說,自己也漸漸淡忘。
後來回台灣定居,這個小針線盒又隨著我搬回台灣來。回台灣自然不比美國孤獨,兩邊家人就會走得很親近。
終於,我妹和我媽陸續發現老公身上的白汗衫腋下有奇怪的綠線,特別惹眼。她們一開始都還以為是老公自己縫的,沒想到我招認之後大家都很訝異的說:
「哪有人縫白衣服用綠色線啊!這樣多難看!還虧妳是女生!」
「汗衫又不穿出去給人家看有什麼關係?」我辯解著說。可是終究還是被發現了,那個小秘密。只要被發現,就似乎顯出修補者很粗心又手拙,用綠線特別看得出我縫補技巧的缺點,間距不一亂補一通。
我們也不時的會在婆婆家過夜,婆婆也曾拿著這一件汗衫質問老公:「這怎麼縫成這個樣子?」
在旁邊的我有一種秘密又被發現的無奈,正不知該怎麼解釋時,老公馬上接話說:「白線剛好用完了嘛。」
越是以為不會有人看見,其結果越是相反,他的汗衫那麼多,就偏偏這一件讓家裡所有成員都看過了。
最終,不論白線或綠線都通通用完了。現在新買的這個針線包,又將繼續陪伴著往後的人生旅程。我不知道會再度過多少年,還會縫補出什麼重要的衣服或是旅行到多麼遙遠的地方。
新的針線包取代了那個收藏針線盒抽屜裡的那個空位。
我將舊的塑膠針線盒放入資源回收桶裡,感覺像是丟棄一個人生伙伴或是最佳戰友。
我轉過身,抵抗著人類對於習慣的物品所產生的那種莫名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