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去年受戒，今年來護戒，算是滿了一個願。現在要上山做義工非常不容易了，能有機會作義工真的需要更多的福報才行，雖然老蛋是支持我去做義工的，但怎麼樣心理都還是對小蛋良心不安，上山就要放下山下的所有擔憂和雜物，以及忙碌的稿子和無限的焦慮，我總體會到越來越不容易了。（以前寫過，在這裡）

本來義工室為我安排在機動組，但是後來護寮的義工臨時沒來所以人數有缺，於是我便機動到了護寮組。

當我外出離開時，有遊客好奇的問我我身上掛著『護寮』是什麼意思？我說：寮是寮房，就是睡覺的房間，護是守護與照顧，所以意思就是照顧睡房之內的作息起居的工作。當然我也一併歡迎對方以後來參加活動等等等等，結果我只是要去祈願觀音殿旁的知客處為學員跑腿換錢做供養，意外成為活動式的服務台，另一遊客看我在解說，也加入一起詢問其他園區內的問題。本想多在外面走動一下，現在還不敢多待了，實在是穿綠色義工服又掛著護寮牌子的我實在太顯眼，只怕再待久一點可能要跟遊客合照了吧？哈哈哈

這一梯菩薩戒的學員讓我見識到，真的每一梯的氣質都不一樣。去年的學員整個晚上都吵死人，今年的學員都好乖，晚上都安安靜靜，也沒人翻行李或是過份的一直進進出出上廁所，九成九以上的人都努力的在做好自己的事，並且儘量不要去干擾他人，但是300多人同睡一個空間，不互相體諒與忍耐，早就起爭執了，又加上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參加這樣龐大的活動，第一次要這樣隨眾作息，真的很辛苦。

但是還是有很多老婆婆就一個人來，沒有親人作伴，勇氣實在讓我敬佩，當然，這幾位老菩薩就成了我們特別關注的焦點，其中也樂趣無窮。

其中有一位90歲的老人家，我們都暱稱為毛巾婆婆，因為她有點像是失憶症一樣，只要是休息時間她就在找東西，找毛巾找鞋子找海青，她永遠記不住自己的位置是哪一格，也記不住自己毛巾是哪一條，在300多個編號中，要她去認識自己的號碼在哪裡？實在很困難。所以他每次毛巾用完，鞋子穿過，就隨便放別人的位置，下次她當然找不到，同時間我們也接獲大量的告狀：『有人佔用我的毛巾架』『我的鞋櫃裡有別人的鞋』『我的杯子不見了』『我的牙膏不見了』。。。。護寮儼然成為告狀中心，我們接獲線報就要馬上出動解決問題，東西不見了可以找，連鞋櫃裡陌生的那雙鞋到底是誰的？也要找，還要安撫被佔用者不知所措的心，因為那表示我們要為她解決：現在我的毛巾要放哪？我的鞋要放哪？時間這麼緊迫，誰都等不得。可是我們的空間也都用完了，要臨時擠出一個空鞋櫃佔放也沒辦法。

查到後來，我們發現不只毛巾婆婆，還有很多人都像毛巾婆婆一樣一直亂放東西，但是她們都沒有毛巾婆婆老，我們不知道那是故意或是無意的？總之，就是有人一直亂放鞋，有人的鞋櫃一直被不同的鞋子佔用，光是鞋子問題就花了很多時間。

到後來，我們乾脆各派一個人力守著東西兩邊出入口的鞋櫃，就專門盯著大家放鞋，狀況才大有改善。

這只是鞋子。

還有穿錯海青的，晚上打呼的，需要奇奇怪怪協助的問題一大堆，甚至還有人『奶瓶』不見，我第一次聽我們組長對我們宣布搜尋令時，我還問了兩次，『是有一個人的名字發音是奶瓶嗎？』『不，就是喝奶的奶瓶』『為什麼要用奶瓶來喝水？』因為學員禁語，所以許多狀況一下子無法搞清楚，稍後才知道原來她是還在授乳的媽媽，她必須要用奶瓶才能套上擠奶的機器，才能解決漲奶問題。

其實這4天聽了學員各式各樣的請求之後，我發現當菩薩好難！有求必應更是困難！會來找義工的學員想必是被問題困擾很久了才會來反應，所以問題實在無分大小，困擾就是困擾，疑惑就是疑惑。雖然處理事情有輕重緩急，但是我也學會不去評斷別人問題的大小程度。

比如說正在嘔吐的人和杯子不見無法喝水的人，當然生病的第一優先處理，但是不代表杯子不見的問題就可以輕視。所以當聞聲救苦的菩薩好難，因為眾生的苦是很自我的，有人的苦是生命威脅的苦，有人的苦只是希望錯過的公車趕快來，它們還是眾生的苦，苦有強與弱，但本質還是苦的。

我們的工作不難，但是都不能離開房間，要出去或吃飯也都要分批，否則這麼多人的行李若有外人惡意進入而遺失，問題就大了。其他工作便是大家休息回寮時間的燈光控制，打掃睡覺環境，以及協助私人作息的順利等等。

然後呢，就是等吃飯。我們都笑說，護寮就是顧行李和等吃飯。每次去吃飯時，看到大寮的義工忙進忙出，看到一堆老媽媽在挑菜或是洗碗，就覺得我們年輕人工作輕鬆等飯吃實在好汗顏，難怪專職菩薩說，很多人都不願意護寮，因為覺得太無聊好像沒做到什麼事，還被養的肥肥的（這是我說的）。真的，當我看到環保組的義工奮力的在洗廁所，在打掃環境，看到廚房義工準備三餐，還要洗碗，搬茶水的義工推著滾燙的熱水固定時間來添加，不管什麼時候去倒水，水溫都是燙嘴的。

相比之下，我們在無人的房間裡睡覺或看書打坐，等著學員休息時間歸來，你說心裡怎麼過意的去？但是專職菩薩說的也是，護寮當然也重要，行李遺失怎麼辦？學員作息有問題怎麼辦？每一個環節不論事情大小或輕重，少了誰，整個活動都將不順利。並不是要一直一直忙碌才叫有付出，看行李管房間就不重要。但是確實很多義工都不喜歡做護寮，大家寧可忙碌還踏實的多。

是啊，吃飯時就知道了，我的飯吃的好不踏實，心裡想吃少一點好了，可是山上的飯菜又太好吃，不吃飽又太難過。於是只好多拜佛，再去捐點錢打齋，用以減輕個人的罪惡感。



（300多人打地舖的壯觀場景。）

雖說不忙，一樣很累。換床睡不著的我每天只睡3個小時，老是很愛睏。看到學員這麼忙碌，每天演禮到超過安版時間還不能回寮，就覺得好同情。晚回來一樣還是4點10分起板，真是累壞了。去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呀？

有一天晚上10點了，學員還沒下來，4點多就吃晚飯的我開始覺得肚子餓，我心裡還在想著：好餓喔～可是這麼晚了又刷過牙了，去吃餅乾好嗎？當我這麼想過，正考慮說出來跟同伴講時，真的還不到一分鐘，可能才30秒，一位我不認識的義工突然跑進來問：『妳們要不要吃芝麻包？還熱的喔！快點來拿！』我的嘴當時可能張的很大，不知該不該起雞皮疙瘩？結果那位義工直接搬了一大堆熱包子來，應該是之前剩的義工點心，所以才搬著包子到處找義工要把它發完，還半強迫我們一人吃兩個，省著她還要搬來搬去找人。

寒夜裡肚子餓時的熱包子，真的美味到極點，大寮做的芝麻包不是第一次吃到，但是這一次好吃到讓我要回家研究芝麻包的作法！不管是龍天護法在照顧或是我剛好有預知能力都好，反正上山就是餓不到肚子，本來看起來像懷孕3個月的小腹，又回到看起來像4個月的小腹了。

這一次護寮與學員一起貼近生活，我更清楚發現自己在『關懷』這件事上的弱智。比如說，老菩薩來不及收海青，我只會幫她解決問題，卻不知道在處理問題的我與她之間的那麼多的空間中，應該多說什麼話？或多注意什麼事？    遇到生病的學員，我和對方簡單聊聊，問一下她不舒服的地方，提醒她多休息多喝水這類我自認『官方說法』之外，我還能多做些什麼讓她的身心更加舒服？    我有逼迫自己多說一些關心的話，但那是自我覺查所『逼迫』出來的，還做不到下意識的去關懷對方，我總是不太好奇別人的問題，不太關心別人的困難，所以永遠都無法『感同身受』。

最後一天正授結束後，我們被要求上台接受表揚。義工們躲的躲閃的閃，抓不到人上台去，我們沒地方閃，被要求一定要上台，專職志願去幫忙顧寮房。但是真的說服我們的是：護寮是直接面對學員的義工，因此我們這4個上台的意義更加不同，期望這樣的舉動能號召學員未來也加入義工的行列。

然後我們就被抓上大殿，大家都想躲到後排去，結果我因身高被抓出來站在最前面不說，在進場時又臨時要排成一列，我又變成領頭第一個，反正，我又招搖的上大殿了。站在大殿前方最中間的位置，我想起上一次是2007年的卓越營，我主持法師有約的單元，拿著麥克風站在同樣的位置對著大眾說話，這畫面一點都不陌生，我環顧四周場景，和麗莎用眼神打招呼，還抬頭看了樓上的大時鐘，那個我之前常常盯著的時鐘。。。但這一次卻覺得汗顏。。。。想起我這幾天的吃飯與睡覺。。。

總護果概法師在我後方說：『你們知道為什麼要叫義工上台來嗎？』結果全場響起如雷的掌聲，我們連忙對大眾問訊回禮。這時刻最尷尬，看著每一張臉，大家搭上菩薩衣在大殿裡看起來怎麼這麼莊嚴有氣質，和平常下樓休息時的千姿百態差異這麼大？    掌聲稍歇，法師又說：『錯了，你們都錯了，請義工上來不是要你們感謝，而是我們要感恩你們大家的參加，才能讓我們每一位有機會去學習當菩薩，是你們的參加才能成就這一場盛會。。。』這一刻，我被法師的話打中了，幾秒之內鼻子發酸，糟了，眼睛發熱了，慘了，水滴出來了！我們向大眾問訊的同時，我已經忍不住就這樣站在最前方一直哭，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丟臉，好像又不是丟臉，可是沒錯，謝謝你們來訓練我，謝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去找杯子找鞋子，還有去面對很多連我都無法圓滿解決的生活問題，去為我所不認識也本不關心的陌生人們投注了4天的觀察與照顧。我所做的連我都知道不值什麼，但所收穫的卻是大過好多好多倍。

在前排的學員見到我流淚，好多人也跟著一起流淚，我不敢再望向更多人，在那一瞬間，我清楚的發現原來大家都是菩薩，雖然大家還是陌生人，但是給我的學習和收穫卻是那麼多那麼慈悲！原來菩薩就是這樣。

我轉身等待退場，眼淚還是流不停，鼻涕也快滴下來了，我不敢抬手去擦臉，怕被更多人注意到有人在台上哭，而且實在沒什麼太多的哭點，這人怎麼能哭成這樣子？啊！真的好想躲起來啊！後來我一路走回去時，一路上的法師和引禮菩薩們見到我一開始眼神都是訝異，後來馬上變成欣慰，我一邊走一邊流淚一邊又笑，大家回應我的都是滿意的又好像詭異的微笑，啊啊啊～我不要這樣子紅啦！

接著，我知道我完全達到請義工上台的效果了。。。。難怪專職或法師看起來都很高興，就差沒對我說『哭的好』。

然後回到家一問，才知道連坐後排的麗莎和常今那麼遠都知道我哭了。。。。後來學員回去收行李，好多人為我投遞溫暖的微笑，好像認識我很久一樣，也有好多人要離開之前特地來向我道別與道謝，原來真正的菩薩是互相來成就對方的，我之前是因為受義工照顧很感動才來護戒『還債』，結果當了義工還是繼續『累積債務』，根本就分不清到底誰幫誰比較多！似乎根本就不需要感覺欠與還，就是一直去做就是了，在做的過程中，就會一直給予也一直獲得，原來給予與獲得也是可以同時間發生的。

每一次上山，真的都有奇妙的收穫發生啊！

二護菩薩戒之～上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