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一月二號護完跨年的默照七，我從法鼓山上搭國光號回台北。上車前吃了暈車藥，因為按照以往的經驗，每次疲累時搭國光號走那一段金山到基隆的路都會暈車，但是似乎心裡太懼怕或是藥效還沒開始發作，一開始還是小小的感到胃部噁心，正當感覺藥效有點作用時，卻也令我感到極度睏意，心想從來沒在車上這樣睡著過，藥效是否會讓我坐到不知醒來啊？

不過還是把姿勢調整到最舒適，靠著窗框，墊上軟棉的圍巾，睡一下好了。結果車子前方突然發生的大嚷嚷聲，從此令我倦意全消，睡不成了。

故事發生的很簡單，因為國光號要上高速公路，所以所有乘客都要有座位，因此在上高速公路前最後一站上的客人就要碰運氣，剛好客滿了就不能坐這班車。但是司機數錯了人數，票已經撕了，才發現沒位子了，於是那一位無辜的年輕人就被司機告知：『拍謝啦，數錯人了。要嘛你就坐最後一排中間走道凸起的那裡，不然就要等下一班車，我會跟後班司機說一聲讓你上車不要再撕票。』司機是個大老粗，說話粗聲粗氣的，在此之前聽他一路上跟客人談話也都是大聲公，用台語，很鄉土氣息，知道了就知道這個老粗說話就這樣，到不是有惡意的粗聲粗氣。

司機用台語對那位年輕人說了好幾遍，年輕人很明顯陷入決定的掙扎，因為他遲疑了好久，一開始還有點小碎念怎麼這樣子………於是司機又再講一次這兩個決定，要他快一點。突然年輕人被他那粗聲粗氣搞毛了，居然回道：『你講話那麼大聲幹嘛？』（以下以上都是台語對談）司機一聽就火了：『什麼我講話大聲？我叫你趕快做決定我要走了，什麼說話大聲？』於是司機和年輕人就開始吵起來，全車的乘客中開始有人聲援司機，替司機抱不平，有人說：『你這個年輕人怎麼說話這個樣子？人家司機好好跟你說你幹什麼要跟人家吵架？』

年輕人：『他什麼好好跟我說？他跟本就是用吼的，你是看我好欺負是喔？……』

於是乘客中開始東有一句西有一句，『這個社會就是有你這種人才會這麼亂！真是敗類』『垃圾！』『不可理喻！人家都跟你道歉他算錯人了，自己不對還怪別人！』於是乘客開始罵起這個年輕人，沒禮貌的敗類啦！社會亂象的原因啦！一堆很難聽的話都出來了，大家很不滿他佔用全車人的時間，年輕人被大家越罵越氣，就堵在那裡不走，他說他要賴到底怎麼樣，明明就不是他有錯為什麼大家都罵他？那大家就來耗啊！

於是呢，我拿起了眼鏡看看到底是如何的年輕人？發現是個年約三十幾歲長相斯文正常的男子，氣呼呼的在和司機和乘客對吼，司機有了乘客聲援，很明顯的氣消很多，就沒了聲音，反倒是乘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一直出聲，有人拜託他別鬧，還要趕飛機，有人說他要票錢他來出好了，反正有人說一句年輕人也回一句。最後司機把車開到警察局門口叫警察上來。大家跟警察一說更火烈，說司機都道歉了他還不可理喻，年輕人說全車都在罵他到底他是有何錯？他說他不怪司機，他氣的對象乘客，『干你們大家什麼事你們都出來指責我？』『怎麼不干我們的事？你一個人影響了我們其他人的權益，我們出聲又有何不對？』年輕人在後來也烙下狠話：『好啊，那大家就來耗，我也在浪費我的時間啊！看你們要怎樣，趕時間的想下車改別班就走啊』『這已經不是司機的問題了，而是你們這群人，我就是不下車怎麼樣？』

後來年輕人自己也發現了吵架的理由和對象開始模糊，最後在警察拌白臉的情況下匆匆跟大家說了聲不好意思才下了車，車子也才繼續上路。一路上一些婆婆媽媽繼續討論現在社會怪人真多，難怪整個世界都是這樣子，後來好一會兒這件事才真的平歇了。

我總覺得這裡面有個問題，不過在大小聲的時候我反應慢看不出問題所在，事後好幾分鐘後我才找到問題癥結。其實每一個有出聲罵人的人都是一樣的，都被情緒所控制。這裡面第一個有錯的是司機，他數錯了，但是因為他是說話大聲的老粗，所以他的歉意對年輕人而言並不明顯，而這個年輕人在不知該如何做選擇的情況下，率先發難責怪司機說話大聲來逃避自己面對現實的兩難選擇，讓情緒來遮掩他自己的手足無措。

乘客為了爭取自己的權益，也用情緒來責怪年輕人，只是這個小錯誤並不能代表這個人是垃圾和敗類，但是他們把社會亂象的根源都推給了年輕人，就像整個社會都是年輕人一個人造成似的。乘客和年輕人犯了同樣的錯誤，用情緒來逃避自己心理的焦急，用攻擊別人來讓自己喘息，用責怪別人的方式來讓自己覺得自己沒有錯誤。

車子已經開上高速公路很久，台北交流道已經要到了，我才看清楚整個事件的源頭，原來大家都像小孩在玩火，情緒是個難以操控的火，沒有理性沒有智慧，一秒之內就能從火苗燒成大爆炸，然後不能再用道理來控制它，就只是為了情緒而情緒，真正的原因已經看不見也不重要了。

我想事情結束之後大家回到家都會跟家人提起這個在車上的故事，如果角色是乘客，一定會說那個年輕人實在太糟糕，社會爛成這樣是正常的。如果是司機，一定會說不可理喻的人真是太多，還好乘客是雪亮的。如果是那位年輕人，他一定會說錯又不在他，為什麼每個人都在罵他？這個社會大家都不可理喻，自己才是受害者呀？

我覺得這裡面反映了每個人在面對問題的常態，真正比較值得同情的是那位年輕人，他當然有錯，但是他的錯跟每個人一樣，只是他比較無辜是個箭靶，如果他沒用情緒逃避問題，事情就變的不一樣了。而他讓自己變成一個只為了吵架而吵架的不可理喻者，但是後來他自己有發現自己越鬧越離譜，我覺得他也用很快的方式讓自己下台。

而司機如果可以學著說話放輕聲，而且多斯文一點，更能傳遞他的意思，他其實是個沒有惡意的人。

乘客中很明顯的大多數人只是跟著別人在罵人，沒有人站在年輕人的角度在看事情，明著雖是為了爭取自己的權益，實際上卻是輸掉自己的權益，因為看不到對方的無助，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只會激發對方更激烈的情緒來對抗整件事情。

原來這些才是社會亂源！每個人的情緒都像火，只要亮出來，就像小孩玩火一樣的危險，也難怪整個社會燒成這樣子啊。

而我呢？從整個事件中發現自己反應多慢多笨，在事情進行時是個呆子，看不清楚原因，雖然不會跟著他人亂起舞，情緒也沒有被牽著走，但是也無法想出問體癥結，像個木頭。

那個當下，我是不清醒也不清楚的，像是睡著的人，和大多數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