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刀後隔日早上五點多就醒了,這是病房的作息時間,因為大約5點半護理師就會進來量血壓,我的生理時鐘變成5點前後就會醒,一直到出院後一週都還是這樣。

星妹也醒了(想她也不會睡好),我沒有什麼尿意,右手上的點滴滴得不快,從昨晚回病房尿一次後到現在都沒有再上過廁所,這時候身體應該負荷很多藥物需要代謝,需要一直排尿才好吧?我心裡這樣想,便取下氧氣管,先緩慢靠右坐起來(也真的快不了),讓腳先垂下床不著地,坐著讓身體適應。開完刀後一切都要多加小心,我也仔細的坐著感覺哪裡有不舒服?

一邊和星妹講話,一邊感覺傷口處有什麼異樣?確實不是很痛,是可以忍受的悶痛感,應該說像是黑青痛,是悶悶的,不是利利的痛,右手臂也有酸痛感,抬不起來也不能施力?因為傷口是在右側腋下約10公分處,和手臂有什麼關係?但當時不太在意,畢竟才開完刀,傷口也很新鮮,此時我並不想分清楚有哪些不同的痛?只感覺是混合的。

沒有感覺頭暈不適,只有因為躺太久突然直立,感覺腦壓有一點變化而已。我就這樣坐著最少超過5分鐘,沒有人家說的麻醉副作用頭暈想嘔吐,應該是可以下床上廁所了。

我一直在判斷自己哪時候要把腳著地,非常仔細的不急不徐,星妹也很有耐心的在旁邊作陪等著要攙扶。

 

忽然間心裡飄過一秒的詭異感,不對勁,有什麼東西感覺不對勁,說不出來,所以我停止正要著地的腳步。又過3秒鐘(速度非常快),我確定真的不對勁,不可以下床,怪怪的,但無法形容是哪裡不舒服,不是痛不是暈,但真的不對勁,我對星妹說「我不舒服,再給我氧氣」,星妹馬上轉到床的另一側去開氧氣交給我,同時間我已經知道這是暈厥的前兆!

就是以前發生過多次的昏倒前兆(以前的昏厥記在此),也是我最最害怕的感覺,毫無預警,只有幾秒鐘能反應,我沒有想過坐著不動也會發生,而且現在因為右身暫時殘廢,所以無法把自己的身體喬正躺下,只好做最壞打算,直接以右手臂右身右臉壓到床頭(床頭是立的),這是會痛的,但管不了那麼多,我需要找東西靠著,否則昏厥時會無法決定要往哪裡倒。胃裡傳來一陣噁心:「我想吐,拿塑膠袋」這時候我已感覺四肢無力發軟,連說話都變得費勁,因此僅能用最少的字彙傳達,星妹一連問了好多問題,我都無法回答她。她問:「我要按緊急按鈕叫護理師來嗎?」

「好。」我已經變成氣音。

接著,那種恐怖感又來了,我的意識要被身體擠出去了,全身無一不難受,頭皮發涼,視力變模糊,還感覺缺氧,於是我認真的吸氧氣,也開始變喘,5秒內全身冒冷汗多到整件衣服都濕透,我只能呼吸然後專心抵抗那種意識要被搶奪的難受感,那讓我很驚恐,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也無其他的力氣作任何思考,我還在抵抗著不讓昏厥真正發生,僅能相信吸氧氣一定夠用,雖然呼吸變淺了,相信自己認真的控制好每一口呼吸的節拍,讓氧氣流遍全身,我不要昏厥。

星妹衝出門外找人,原來當時大夜班護理師只有一人,他正在別房量血壓所以沒聽到護理站的緊急鈴聲(或是閃燈?),星妹一時間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又轉回房內問我她應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她可以怎麼辦,也沒辦法理她,我已經無法言語,全身癱軟右側壓在床頭上,連重壓右側傷口疼痛也管不了了,痛苦感強烈到只剩呼吸,只能呼吸了,連「想」都沒了。

 

護理師連忙推著血壓機進到房內,他(男護理師)問了好多問題,我都無法回答他,星妹在一旁補充剛剛發生的狀況,他也呆在一旁不知該怎麼辦。我一定要說什麼,否則他們都無法協助,於是才擠出微弱到不行的氣音,對護理師說「拉我左肩膀,幫我躺平。」並且伸出左手臂給他。

因為當時的斜坐角度很奇怪,而且我右手是點滴,右胸是引流管,右邊根本沒有使力點,我看準男護理師能給的最大協助就是靠他的力量幫我扶正姿勢。我也不客氣的將體重全都交給他撐著來調整自己的身體重心,假如當夜是女護理師,恐怕還不容易做到。

我一正躺下,他馬上量血壓,那時候剛發完大汗熱的要命又濕透,星妹不知道還要幫我蓋上棉被,我用左手搖一搖示意不必蓋,還是難以說話,但是躺下後感覺舒服了些。剛剛發大汗的時候是難受的最高峰,假如沒有氧氣,假如身體沒有依靠著床頭,一定就昏厥過去了。

「妳看起來慘白沒血色!」星妹看著我說。護理師也補充說真的好白。

血壓計開始充氣,我也在這幾秒內漸漸知道已經平安度過了。結果血壓機開始逼逼逼閃紅燈警報聲響起,原來血壓過低,收縮壓才86,我們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台機器也會叫。那發大汗時血壓一定比這個更低。想起以前真的昏過去時老蛋說好像瞬間失去呼吸,也難怪每次醒來後都喘到像是有停止呼吸。

 

從說我不舒服到現在大概才過5分鐘,這5分鐘痛苦難挨的程度遠遠超過前一天的電腦探針定位哪!簡直快死過一回,假如真的昏厥,那就真的又死過一回了。因為以前經歷過這種痛苦,使得心靈上對此非常恐懼,像是在垂死掙扎,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專注在呼吸上因為快無法呼吸了。

護理師又量一次血壓,才隔1分鐘,這一次回升到90多了。「看起來終於有血色了。」他說。於是他又問了一些問題,認為我有頭暈現象,他會去回報更換止痛藥,因為前晚吃的止痛藥副作用之一是頭暈。但我知道不是頭暈,也不是藥物的副作用或是麻醉副作用,但無法說明是為什麼,只好當它是頭暈。也說了這不是我第一次,過去的昏倒經驗一定是感冒高燒+生理期的組合,這一次連床都沒下就要昏倒,好意外。

假如我沒有坐超過5分鐘就下床去,又會是驚天動地的馬桶昏倒事件了,而且身邊是星妹,這不但會瞬間嚇死她,而且她比我輕根本扶不住,這在廁所將會非常危險,而且我的右邊還有重要的管線和點滴架,萬一拉出胸腔引流管或是搓入留置針,那肯定會是不小的慘案。好家在沒有因為一開始感覺很正常就馬上下床,還不只坐了5分鐘!實在萬幸!

 

後來在床上好好躺了一陣子,交接的護理師也來細問早上的狀況,床頭被放上「預防跌倒」的標示。最終也真的要上廁所了,從我的床走到馬桶只不過兩大步的距離,我們走了半小時之久!!實在是被早上嚇到,而且我分不出來有什麼預兆?只能站很久再走一小步,就這樣,花上半小時走兩大步真的不誇張。

中午時老蛋來換班,為我把個脈,才發現我的「氣」幾乎只有平常的一半,難怪會昏倒,太虛弱了。不過我沒有什麼身體疼痛感,也沒頭昏眼花,沒發燒,早餐也食慾良好,睡得不錯也精神奕奕,可是身體被開個洞,似乎就是有一些影響是跑不掉的。

從此之後,我便1小時比1小時好,好吃好睡,當日晚上擦澡,才知道右臂靠腋下的內側竟然有一大片淤紅色和一條血痕線,研判是開刀麻醉時右手被違反人體工學放置同一姿勢過久,所以皮膚都壓出內出血血痕,難怪有奇特的酸痛感抬不起手,右肩膀也是超級酸痛,這種酸痛感和去上肌力課後的肌肉酸痛很像,只是不能動也不能伸展所以更不舒服。右後背也有大大小小好多針孔洞,這些洞也造成整個肌肉酸痛,難怪整體感覺右半身半殘廢,但又不是開刀的傷口痛。

肺腺癌開刀記(下篇)~術後的身心狀況這台精巧的機器連結著胸腔引流管,可以吸取血水也可以測量胸腔的氣壓,指數沒到0之前都不能出院。

至於大家關心的傷口痛不痛?還真的不痛,有止痛針和止痛藥雙管齊下,傷口處感覺是模糊麻痺的,不是不痛,但可以忽略,反而是肌肉酸痛還比較痛呢!然而傷口附近的皮膚神經有損傷,至今寫文都是麻痺無知覺的,還好是在腋下處,皮膚無知覺影響不大,醫生在術前也說過這是開刀無可避免的損失,而且每個人都不同,有人之後會好全,有人神經就是無法再回到完整狀態。我知道神經修復也需要時間,半年後再來說吧,現在要判定神經受損有多少,還是太早了。(五年後補充:傷口四周損失的神經慢慢長回來了,非常慢,現在全都恢復觸感了!)

術後第2天就停止了止痛針,而且輕輕鬆鬆達成一日40圈的運動量。(第一天下床運動還只能一口氣走8圈(呼吸淺又比較喘),第2天竟能一口氣走20圈,恢復之快連我都驚訝)要不是遇到晚間樓地板打蠟不能出去,否則一日60圈根本也很輕鬆,我笑說自己只有這時候才能成為運動員。

肺腺癌開刀記(下篇)~術後的身心狀況繞整層樓1日40圈是每個術後病人被規定的復健功課。

術後第3天就出院了。要出院必須是該樓層運動員,但出了院,卻是比正常人還體弱得多的病患。

 

回家後日子怎麼過呢?

首先,身體恢復得非常好,除了右手有幾日不能高舉,不能提重物之外,一切正常,呼吸也一日比一日深沈順暢,我也不必訓練肺活量,好輕鬆,出院一週後連強烈的咳嗽打噴嚏都不會痛了,對了,也沒有想咳嗽的反應,還能煮飯炒菜都沒事。只有止痛藥還不能斷,痛的不是傷口,竟然是延伸的神經疼痛。

神經痛還真的挺痛的,像被電擊,被針刺,本來想停掉止痛藥,還是乖乖吃回去了。而且每隔幾日,神經痛就會改變,原本很痛的地方突然緩解煙消雲散,原本沒事的卻增加痛感。但還是漸漸減少止痛藥,最後維持11顆,至少睡覺不要受影響。神經痛只要不太痛,就讓它隱隱存在沒關係,因為它每隔幾天就會轉移,麻、癢、酸、悶、刺,什麼怪感覺都有,範圍是整個右前胸和右後背,面積挺廣的。

肺腺癌開刀記(下篇)~術後的身心狀況雙手有很多留置針的洞孔,每個洞都超過2週才會消失,其中一個有內出血,出院後兩天都還很清晰,瘀血越來越散開,我笑說外出沒穿長袖會被誤以為家暴。

 

身體是沒事了,心裡卻沒有開心。

出院時病理報告出來得知是肺腺癌第一期,就悶掉了,雖然因為很早期所以不必化療什麼的,只要追蹤就好,可是之後我的下半生就是抗癌人生了。我的生命瞬間變成肺癌存活率,變成常見的統計學上的數字。

早期肺癌的5年存活率為8590%(資料源此)但現在資料各異,我也看到只有70%的。10年內的復發機率則為1015%。看起來我的存活率很高是沒錯,卻是日夜被籠罩在發病死亡的威脅裡。

現在彷彿能看到一根線通往死亡而去,在沒有病之前,並不知道這根線的方向,甚至很多人根本也不在乎會有這一條線,但現在看得見了,假如沒有其他疾病和意外干預,這就是一條有方向的通往死亡的線,只是不知道多長而已。難道我是這一輩親友中最早死的嗎?沒有辦法不這樣想。

一般開癌症,最好的結果就是「都拿乾淨了,以後持續追蹤就好」,可是我的狀況卻是確定右邊是癌症,等於宣告左肺沒動靜的結節也是原位癌,因為它長得和右邊開掉的第2個0.6原位癌是一模一樣的。意思就是,我肺裡還是有看得見的癌細胞(0.4),它只是現在沒有變化而已。這又要追蹤到何時?還要再開一次刀拿掉吧?和死、病相比,開刀的恐懼感頓時小很多。但對於才剛開完刀的病人來說,這個結果一點都不開心。僅能安慰自己是罹癌人生中最幸運的階段沒錯,至少0.8那顆有侵犯性的被剷除了~~我不是悲觀,但又如何樂觀?所以我的抗癌人生比「拿乾淨」的病人還驚悚一點,不但要預防新的復發,還要預防左肺的擴張。(復發、擴張、轉移、蔓延~~這些形容詞對癌病者而言有如針刺耳朵心臟。)

 

要如何阻止它長大?

我看著過往的身心生活方式,想不出來哪裡還能改善?

推論那個長結實的0.8癌細胞是在1年半間變化的,我無法知道它是在前半年才變化?還是後一年才變化?因為這段期間我的生活發生重大變化,搬到了空間較大而且安靜許多的家,並且給自己全新的生活,除了定期運動還變成低碳飲食。是否它在尚未改變前就開始壯大,反而是這一年來的低碳減緩了腳步?或者,是否其他較小顆,本來也要長大的原位癌也因為低碳飲食而停止動靜?

低碳飲食不再是吃健康,而是救命用的。這好沈重,以前偶爾想要爆碳吃個甜點,告訴自己的是:「好啦,今天就讓它胖啦!」,今後如果想要吃甜點,卻是:「好啦,今天就餵養癌細胞啦!」(PS癌細胞以葡萄糖為食)

人生竟然變得每一口食物都像刀子逼著脖子,要我檢視它是滋養免疫力還是滋養癌細胞?

肺腺癌開刀記(下篇)~術後的身心狀況另一個威脅在影像的右邊。

假設:一般認為腫瘤要長到1公分以上開始有侵犯的能力。那0.8公分的,就是還差0.2就要殺到我了。所以幹掉它了。

但還有0.4的原位癌,它還有0.6才會殺到我。怎麼想都好悶,延長了0.6的距離,沒有給我足夠的安全感。這就是心情寫照。

 

從這件事也發現會來的病還是會來,也許可以控制,但我以為可以豁免於恐懼中,證實是不可能。基因、環境,已經超出掌控,即使我在家人之中一直是抵抗力良好很少生病的人,各種驗血報告一直都超級漂亮注重飲食品質和規律運動,仍然變成了癌症病人。

看到很多抗癌書籍和臉書分享文,提到很多癌友罹病之後認真學習飲食和營養,結果現成的三高或是體重或是便秘或是失眠什麼的都開始消失,他們很高興的分享真的有改善。。。。的這些文章,總有淡淡的惱怒。

「我早就在做了啊,我也沒有那些健康問題,那到底還能改什麼?!!」

我需要一些時間完全接受這個事實。

 

甚至想大幅推動素食低碳飲食和素食營養均衡的觀念,在這個節骨眼上彷彿被掌摑一巴掌,這個現況有說服力嗎?還是要用生命來證明這個飲食計畫呢?

你可以試試看吃低碳飲食,失敗頂多就是胖了。但,如果是我失敗了呢?

我沒有後悔過去為了飲食所做的放棄和努力,但總覺得不舒服,大概有點像最近學測放榜,滿級分的學生竟然落榜,這樣的心情吧?

只是落榜的他們還能視自己是學霸嗎?

 

#很難完全預防,但是可以定期主動健康檢查!請各位不要嫌麻煩或昂貴,先自費為自己做一次低劑量胸部CT吧!(5千元)有結節就開始追蹤,沒結節就大放鬆,拜託你去做。

#之後還會寫佔了心靈很大部分的「宗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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