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今天是小蛋用藥第2個月之後的回診，也是目前最後一次回診，拿足了往後幾個月的用藥數量，小蛋本人不必親自到，父母去就可以了。

在身心科出入了幾次，也沒多久時間，就看到身心科的候診間真是一個很不同的地方。

基本上這裡候診的病人不見得有身體上的疾病，當然都是心理/精神疾病而來，於是男女老幼，各個年齡層都可以存在。每次我坐在候診區，就感覺大家都在彼此窺探：「嗯？他有什麼精神疾病？」「他看起來這麼年輕？」「喔喔，這人看起來好萎靡難怪要來這裡。」「看起來中老年人比較多？」「這是憂鬱症的樣子嗎？好苦的臉。」

我窺看別人，別人也會這樣窺探著我們（正直年輕的壯年夫妻一起在大白天出現也是很奇怪）。

上一次來時，看見別的診間有病人在看診時抓狂，門關著，聽不清楚在叫什麼，只是隱約傳來哭叫聲，搞得候診室人人都好奇的要命，不少老人都去探頭探腦張望。接著護士忙進忙出，有別的醫生（穿白袍嘛）也匆匆忙忙進入診間，又有許多志工從外面來，接著空病床被七手八腳推來，大叫的女病人被抬上床，然後一堆人護送著病床從我面前推離身心科，兩位醫生隨後也跟著病床出去，又隔好一會醫生和護士又獨自回來診間～～～反正我們都看傻了。

那位女病人躺在床上時一支手臂掩著眼睛，呼吸有些急促，年紀大概也50上下，我也就這樣驚鴻一撇的看到她這兩秒而已。然後整個身心科又回覆安靜，大家又繼續期盼著螢幕上的叫號。

今天我們在候診室時，又傳出哭喊聲，這一次聲音是來自我要看診的診間，也就是我們的上一號病人在裡面抓狂了。雖然門關著，但是因為距離比較近，因此哭喊聲特別明顯，聽的出裡面一位婦女大哭大叫，一直在抱怨嫌棄，整個情緒失控。沒一會兒，門開了，一位揹著後背包戴帽子的中老年男子悻悻然的走出來，隨後護士也跟著他出來，勸說他不要這樣子之類的話。那男子算是強烈的壓抑他的怒氣沒有在外面爆發，旁邊志工媽媽也上前去關懷他，他沒有很大聲的說：都已經多少年了還這樣子，早知道就不要救她了，死一死算了，整個家裡小孩都被她搞的過什麼日子？我兒子都不敢結婚。。。啪啦啪啦。。。算是沒有很多的碎碎念，但也足以讓我們這些沒地方迴避的外人可以拼命拼湊出他們的病況。

他在外面碎念的時候，診間裡的女人還在哭泣抱怨，後來男子又進去，就暴發出更大的對峙聲（門都是關著的）。但我們都很清楚的聽到男子帶著嚴重的哭音喊著:妳就是要逼我死給妳看，妳別以為我不會，啪啦啪啦～～～

當然整個身心科的氣氛都變得很嚴肅，志工們對眼相視只能搖頭苦笑，我倒是同情起裡面的醫生和護士，這雖然是憂鬱症，但是目前聽起來則像家務事，病人情緒失控在醫生面前抱怨與指控自己的生活，說實在的，誰來都沒有辦法解決。

沒多久，外面又來了好幾位穿制服的保全警衛人員和更多的志工，診間門開了，男子率先走出來，女病人帶著哭泣的臉抽搭著，安靜卻帶一點蹣跚的步出，她看起來好老，比男子還老，很顯然他們是夫妻，但她老的好多，身材有點嬌小微胖。。。。。。。。。。就這樣，我都還沒完整的看完這對病人走出身心科診間，就聽到護士叫號小蛋的名字。。。。。。。。。

該我們了，ㄟ？！怎麼這麼快？一方面捨不得還沒看完前一對病人離開的模式，一方面覺得醫生連喘息一下幾秒鐘都不用嗎？就這樣，匆匆忙忙的抱著完全在分心狀況下玩一半Candy cruch進了診間。

一進門，椅子都還沒坐下，我們就和醫生相視而苦笑（醫生年紀好像和我們差不多），他連忙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們受驚了。我們也連忙安撫他真是辛苦了，真不容易，您不用休息一下嗎？哈哈哈，他連笑著說不用，以免我們等太久之類的，我趕忙跟他說，我們今天是帶給您好消息，他順勢開玩笑的說：那真是太好了。。。。

事後我和老蛋討論都確認，受驚的真的是醫生和護士，因為很明顯他們都受到影響，整個都很不穩定，還有點兒恍神（護士不用跟我們說話，才更恍神），醫生很努力的要把自己的心放在小蛋的病例上，一秒都不停的就開始討論小蛋的問題。這麼小的密閉診間裡，幾分鐘之前才剛有過能量強大的情緒風暴，連在外面的我們都感到很不舒服，關在裡面的醫生和護士當然首當其衝，整個恍神很正常。

我們帶來小蛋用藥的好消息，還搭配高蛋白飲食等等的輔助計畫，目前發現他可以不需要連續用藥也能維持一定的品質，而且用藥劑量也能維持偏低，現在他的ADD癥狀比剛來求診的時候好太多了，小孩每天回家都開心的發光。我感覺醫生滿訝異我還有其他管道並進，還問我是怎麼知道要這樣做的？（難道別人都不知道要去找書看嗎？）然後醫生努力的（我覺得他真的是努力的要把心思轉過來）想歸納出一個小蛋變好的結論，例如他說情緒行為的正回饋也可以控制他原本的ADD問題，因為我們都知道ADD/ADHD是不會被「治好」的，它只能經由控制和學習來得到改善。。。。他說了很多，我倒覺得他是在歸納總結給自己聽。

醫生當然很高興這個CASE是好消息，也恭喜我們找到方法，反正很快速的談完話就出來了。

在外面等一會兒，護士再出來遞交付費單和健保卡給我們，還問我們要順便預約下次看診時間嗎？這時候我們才很確定護士真的很恍神，因為剛剛醫生才對她和我們說不用再預約了，藥物用完再來就好了，護士都沒在聽。。。哈哈。不過也不是怪她，而是真的太受驚了，正常人都需要安靜一下下才能回神吧？所以我們又告知她一次，但是用語上比較是支持與溫暖，其實那是一種沒需要太多語言的理解與體諒，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真的很微妙的，她笑笑的，似乎理解我們背後的鼓勵，最後要離開前還特別跟我們說「感恩」，我很明顯的知道這個「感恩」不是口頭語，這麼常聽的兩個字裡，我感受到她傳遞了很多東西。

之後，我們花比較多的時間正是討論醫院這幾幕的生老病死「苦」。那對老夫妻，照顧她的老先生都快被逼瘋了，她的憂鬱症（可能不只）會好嗎？我們都知道不會啊！病人想不開就是想不開，她的人生好像就那麼糟，糟倒似乎常以死要脅，下一個生病的會是她先生吧？但是會來看醫生而不是棄老妻遠去，當然是愛恨交織的關係。話說回來，誰不是愛恨交織？

老蛋去洗手間時，聽到男廁馬桶間裡傳出一對老夫妻的聲音（門當然關著），老太太一直罵一直催，叫老先生腿再打開一點尿，口氣聽起來雖然是責罵，卻包含了許多心疼、無奈和痛苦。老先生都沒回嘴。。。。走廊外，一對剛看完病要走到大走廊的老夫妻，老先生老到身形侷僂，雖還能走，但是嚴重駝背（應該是中風過），老太太在他後面是推著他的背往前走的。

人生這麼苦。

回到外面的世界，年輕人們工作打拼，不照顧自己的身體和心靈，「老病」好像是沒有關係的事。。。。醫院裡這些老夫妻們，誰不是曾經也和外面的年輕人一樣的生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