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過年，住新竹的蛋姑姑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加上蛋蛋，三個小孩聚在婆家真是吵翻天，三個小孩的排行，大姊姊國小四年級，再來就是和蛋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女兒，因為無法分辨誰比較年長，所以他們倆一律就直稱彼此的名字。這三個年紀相差太近的小孩在一起被我視為是過年最惡的狀況，但是隨著他們長大，漸漸沒那麼恐怖了，否則舉凡吃飯或遊戲，吵鬧尖叫搶東西等等的戲碼都以失控的程度在上演。

長大的好處就是：比較理智。因此大家和平相處的時間變多，自然在分別時就會依依不捨。蛋姑姑於是鼓吹蛋蛋跟她們回新竹住兩天，三個小孩正在玩興上，都高興的不得了，蛋蛋說什麼也要去，我也分析了去新竹很遠沒有住個兩天是不想去接他回來的云云，他都還是保證自己一定會很好。既然這樣，我們就回家為他準備衣服讓他跟著姑姑一家回去了。本來高高興興的笑容，在上車和蛋爸揮手說掰掰的時候變得嚴肅起來。最後一次問他確定嗎？『確定！』他回的斬釘截鐵。

然後，很意外的我們兩在家裡享受沒有小孩的夜晚，還因為突如其來的安靜而不知該做什麼事，隔天接近中午時，姑姑來電說蛋昨晚幾乎沒睡，十一點多才睡著（九點半就上床了），早上六點就醒來了，為了怕他生病（雙眼皮出現外加黑眼圈又遇上大寒流）還是趕快回家保險。於是中午吃完中飯蛋爸就趕下新竹去接他回來。他一直嘴硬說不回來，他自己說要住兩天的。蛋姑姑說他會自己碎碎念說:『爸爸說要住三天兩夜，現在才第一個晚上所以還沒到要回去的時候。。。』

說是享受沒小孩的年節，其實更麻煩，下大雨蛋爸還得專程去和一堆人擠著買高鐵票。

回來後他馬上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問他想不想家？一路堅持的說沒有，說他可以過三天兩夜的，說他玩的很好根本不用回家，一直到喝睡前牛奶時還一直嘴硬，蛋爸問：『有沒有偷偷哭？』『沒有！』他很嚴肅的堅持著。蛋爸說：『想家一點也不丟臉，想家是正常的，如果你不想家我才要傷心咧，那表示你根本不喜歡爸媽，所以出門後就不想家了。』我搭著說：『我連長那麼大了在美國想家都在哭耶，甚至我都當媽媽了在美國想家也還在哭呀？有什麼丟臉不承認的？想家是因為我喜歡這個家，喜歡這個家而哭哪裡丟臉了？』 接著他沉默不語，蛋爸跟他說要抱一抱，他過去抱抱後就哭了起來。我滿訝異蛋蛋真的哭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靜靜地流淚，說明了他很想家卻不敢承認，因為是他自己再三保證沒問題的，承認想家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然後換媽媽抱抱，看到他靜靜的眼淚我突然鼻酸了起來，有許多感觸在湧動，我說：『我也很想你呀，可是你都不打電話我還以為你玩到不想我咧。』他看到我流淚就哭的更兇，母子兩的眼淚流在彼此的臉上。我知道他從這裡長大了，離開家才知道家的可愛，有父母的可愛，那是不能用言語教導的，我知道他在姑姑家靜靜的黑夜裡感受的是什麼，在早上沒有人起床的房子裡一個人靜靜的心情是什麼，背負著父母的叮嚀去別人家當乖小孩的壓力是什麼，以及自己要照顧自己的生活小細節的感受又是什麼。

過了一會兒後，我問：『之前在花蓮也是住三天兩夜為什麼不會這樣？』他乾笑兩聲：『因為有爸爸媽媽在。』『所以跟住的房子大或小，或是睡的床鋪軟不軟有沒有關係？』『沒有。』『所以家就是有爸爸媽媽在的地方，如果以後住在超級豪華的大房子或是很窮必須在路邊搭帳篷住那有關係嗎？』（因為他當初很不喜歡我們搬這個家，會嫌沒有比以前的家好）『沒有。有爸爸媽媽在就好。』他非常非常的認真。在他臉上很少見到那樣認真的表情。

後來他獨自上床睡覺，終於抱到自己的枕頭和棉被，竟然高興的咯咯笑出聲來，我和蛋爸在外面聽到覺得好好笑，在黑暗中我們偷看到他緊抱著枕頭翻來翻去，接著從房間內每隔一兩分鐘就傳出他那種咯咯的笑聲，那不是笑給誰聽的，是不由自主發出來的笑聲，一直持續了大約有十次，他才終於安靜睡著，他累斃了。

後來他熟睡之後我去檢查他蓋被子，發現又蓋到流汗，於是稍微翻動他的睡姿使背後透氣散熱，忽然間他說了話：『。。。。因為有拔拔媽媽。。。』我再三確認他真的在說夢話，我一直期待下一句，卻沒有了。

這個震撼教育真是來的太好了，這隻幸福到爆卻毫無感覺的庫斯拉也終於有長大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