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2014年4月某日  週一

算一算日子，可不得了了，我竟然維持這件工作半年了！這簡直可以去做個匾額掛上門樑，寫上：不可思議～～

這半年來，漸漸的被操被訓練到竟然可以接下大活動的小點心，一次「訂單」就是千份以上。想半年前在家裡做一個鮮奶油蛋糕就能使我想砸鍋變臉（做太久耐心盡失又不能放著不管所以做到臭臉），現在竟然能忙到忘記喝水上廁所一口氣站上10個小時完成千份旦糕，你說這塊匾額該不該順便鍍個金閃閃發光一下啊？

奇怪的是，以前累到就打退堂鼓的我，這些日子以來也不乏有累到說不出話來的景況，那為什麼我還在呀？

因為配合活動時間之故，改成週五做千份點心，但是3天後的週一例行時間，我也還是到了。這3天之間也每天外出沒在休息，早上很早起，晚上很晚睡還能失眠，每天腰酸背痛不說，也睡不飽，可是，我在週一早上去程的捷運上，忍不住在思考著：到底是什麼使我還來？

下雨天，大熱天，寒流天～竟然都來了。

前思後想，我覺得是「人合」才能讓事長久。也許未來我會離開這裡，但現在讓我持續下去的原因正是因為一起合作的義工們，我在她們不同人身上學習到太多太多值得我想一輩子的課題。

首先最令我由衷敬佩的是我的固定搭檔，一位剛升級當上阿嬤的師姐。我們兩個是每週的基本組合，其他義工比較是來來去去幫忙，所以合作這麼久了彼此也都很習慣配合。但很奇怪的是我和她不是感情好，我們幾乎沒空聊天聊私事，我們也不知道彼此的私事，我本來就不善於探聽別人的私事，她更是如此，她也從不會問我的私事，我們的談話一向都只為當下的工作而聯繫，沒多的。很奇怪，這樣的交情如何令我這麼讚賞？

我在大寮裡是被稱呼「老師」的，並不是因為有此資格，而是我在當天是主導做什麼點心的人，配方也是用我的。以前被稱呼「老師」時自己感到很汗顏，但後來想通了，義工來來去去大家都互不相識，當一群新義工協助我工作時，稱呼我「老師」才是方便的，大家不需要知道我是誰或背下我的名字，只要知道我是當日帶領者就好了。所以老師只是「代名詞」，自己也不用挂礙扭捏了，以為「老師」就要很厲害。

真正可以當老師的，其實是我旁邊這位新阿嬤李師姐。她因為對做點心有興趣，早在我來之前就一直協助點心台的工作，跟過許多專業點心老師為道場做各種烘焙產品，我來之後超級菜鳥，也是她協助我快速熟悉所有器具與操作，而且她對烘焙的熟悉度，使我不需要多費唇舌就能理解並且做好，到後來她甚至看我一眼，我都還來不及發出求救訊號，她就已經準備妥當要接手或是拿來我正脫口要喊出的支援物品，我們都是戴口罩包頭髮工作，看不見彼此的臉，但我那種雙眼發光或是感激泛淚的時刻實在是太多次了，有時候都覺得只是感謝她都還不夠。

在工作台上處理百份以上的點心，常有臨時出包的情況，有時候溫度或時間沒拿捏好，醬汁就凝固了，奶醬就燒焦了，麵糰就打過熱了，狀況多到忙死我而且超級燒腦，不但要維持高度專注還要注意其他協助的義工有沒有做對？或是在她們做完手邊工作時要馬上指派下一個工作（我常自己忙到難以快速組織工作先後次序）。這時候有李師姐在常常讓我有如吃下定心丸，她理解我的著急和煩惱以及「當機時刻」，而且她的動作總是不疾不徐，語氣總是很平靜，常常對比出我的慌亂與不知所措。她也從不說自己之前見過什麼大場面？做過哪些事，有過怎麼樣的學習經驗？所以一開始我以為她只是「對大寮熟悉但是不會烘焙要來學的人」，隨著合作時間長，她都沒提過去，但從合作中我看出她其實有著深厚的烘焙底子，但她還是很謙虛的稱我「老師」，後來我根本覺得她才有資格當老師啊！這麼強的人怎麼能這麼低調與隱藏？她就只是動手做，不刻意表現或展現自己的知識和經驗，你不問她一定不說，完全不讓你知道她很厲害！而很後來之後，我發現因為她從不認為自己「很會」，因此她只是一直學，不會盤據自己已經學會的東西而認為「比你會」，這實在太了不起了。

我在道場已經做過很多不同單位的義工，最常遇到依老賣老的義工，有經驗倒是不打緊，很愛指揮東指揮西很強勢的義工也不少。可是李師姐非常低調，她明明很強，經驗老到，但她總是尊重我的作法和決策，然後盡力配合。有時候其他義工會問她當次的操作問題，她都會說：我不知道，要去跟老師確認她的作法。

但其實她也可以用她的作法，但當操作手法會有很大差異時，她會尊重我的作法而非搶著「指點」我的作法。這一點讓我很敬佩，在那個當下，她不混淆主事者的習慣和決策，她把自己過去的經驗都放空，以輔助主事者為主，假如我請教她的意見則不吝嗇說出她的看法。所以和她合作時，她的過往經驗不會是一面牆，而是成為很柔軟的協助，成為我出包時諮詢的好對象，她不帶嘲笑，不帶你低我高的態度，和我站在同一陣線，她退居協助者而不是跟主事者搶著出主意。

她成為我多年來遇過那麼多義工中的鮮明典範。她才是「老師」。到後來，我反而想當她的協助者。有一次她當老師主導做千份蛋糕，我是協助者，才知道當一個「有用的」協助者也是要學習的，但是也對比出當「老師」原來要背那麼大的壓力，難怪以前回家時都覺得自己會走不到公車站牌～哈。

遇到協助我的義工非常多種類。大家常常是臨時來支援，並非固定，所以今次見面以後大概也不會相見。雖說都要來點心台協助，嘴裡也說要幫忙，但很好笑的是：

說要幫忙也只是站在旁邊看，或是走來走去，並沒有真的要動手做。

也有做完了A事，就默默的站在旁邊看，沒有要再協助下一件事。或是站在一旁看沒要幫忙又一直問我作法，問得又詳細，反而讓我分心與變慢。（李師姐很厲害，她能判斷哪些人是真心想學，哪些人只是沒事喇賽，她會幫我檔掉問喇賽問題的閒人）（這種默契使我雙眼泛淚不是沒道理）

也有A事也做不好，教也教了好多次，又不難（可能只是把餅乾整圓 或 把杯子倒九分滿），事後我還是要再做一次，等於白做工。

也有的教了A事的方法後，可能覺得不好做，就沒再過問而自己竄改方法，做完之後我一看又要重做一次。（烘焙裡實在有很多眉角不能亂改啊）

也有的只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是會翻白眼的那種。例如：把混亂的桌面清空。於是：抹布放哪裡？（不就掛旁邊嗎）擦完去哪裡洗？（旁邊就是水槽）桌上的空盆怎麼辦？（旁邊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暫放）。我知道剛來不熟，但有很多時候是用一點眼力和腦子就能組織的事，我要有空就自己做啦！

當然也有雖然只合作一次就很喜歡對方的人！動作快而且很會問問題，能搞清楚我的目的，也能觀察我需要什麼協助，以及有學習心。這裡沒有年齡問題或是對烘焙熟不熟悉的關係，而是作義工的態度。

是真心想要幫忙？還是挑工作？想盡一己之力？還是混混時間覺得有沾到作義工的邊覺得今天很值得？

我遇過有位義工，在知道當日的烘焙技巧她學不會之後對我說：我一定會把麵糰搞砸，所以我包辦所有的清潔和收拾整理工作好嗎？「好！」於是她很勤快的只要我一放下空盆她就收去洗，我一拿走烤盤她就馬上擦拭桌上的水滴。這種義工我也好欽佩，而且不必多費唇舌，她僅靠觀察就能和我們搭配合作得天衣無縫，加速了我們的作業進度。不會烘焙有何關係？有她在我們做得更快更好！

作義工，學最多的不是「事件」，而是觀察別人，想想自己。

我總是會在熟悉之後想轉換場合，哪時候離開點心台？現在不知道。但永遠不變的學習是「作義工的心態」，希望我以後在任何地方做成老油條之後還是能像李師姐這樣，經驗老到是協助的後盾，而不是放在眼前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