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照道理說，遊記應該放在廚房部落格中，但是有些東西又覺得應該放到這裡來。於是決定遊記分成兩種版本，這裡呢，是寫心版本。

這一次去花蓮新光兆豐農場做定點三天兩夜之旅，看了許多動物，也第一次有非家族關係的好朋友加入我們的家族旅行，我一直很想拍拍她的肩跟她說: 家人是永遠不嫌多的。不過好幾次話到嘴邊都覺得好煽情又吞回去。

這一次從她對我們家族的觀察中，讓我觀察到，我習以為常的家族氣氛原來是珍貴的，我總是沒想過，從小時候就一直是這樣的氣氛，所以就覺得這樣是應該的。的確，就像我也不習慣婆婆那邊的家族氣氛，我們家族裡氣氛比較自由與包容，和長輩或其他表兄弟姊妹在一起玩都是輕鬆愉快的，雖然大家都有自己的問題，可是長輩們一直都有很好的示範，就算彼此有心結或是誤會，兄弟姐妹間還是要把握機會相聚在一起，好好的珍惜這樣的聚會，因為父母過世後全世界就只剩兄弟姊妹是最親的，是永遠也丟不掉趕不走的，這些都可以超越其他的誤會。我的確在我們家族長輩身上看到很好的示範，他們的凝聚力是否能百分之百流傳到我們下一代身上，連我都不敢保證。

每回家族聚會都會見到住在高雄的小姪女，大蛋蛋兩歲。父母離婚了，她的媽媽(我的表姊)自從離婚後就長年在國外工作，一年難得回來一兩次，就算還沒離婚前他們也在台北上班，小姪女從一出生就放在高雄娘家給阿嬤帶，小女孩一直沒和父母有過普通的家庭生活。她的阿嬤(我的姑姑)怕自己死後小孩沒人管，一直訓練她獨力自主，從她兩歲認識她到現在(我回台灣後才見到她)已經七年，每次她都讓我感觸良多。每回總是感覺她偷偷的羨慕蛋蛋被我罵，被我管東管西，一會兒管他有沒有洗手，一會兒管他要多加一件衣服，蛋蛋忙著玩都懶得理我，讓我火氣上升。管教完一回頭，卻看見小女孩在一邊看著我們的舉動，假裝低頭繼續玩自己的遊戲。

這一次一群阿姨帶著小姪女一起去園區內泡湯，我比她先上來梳洗，其他阿姨也都分散各忙各的各泡各的。我正在吹乾頭髮時小姪女才上來洗，於是我去關心她需要幫甚麼忙? 她說不用，默默去置物櫃拿來自己的衣物包就進去淋浴間沖洗，拉上毛玻璃式的淋浴門，一會兒又出來跟我說，幫她把蓮蓬頭拿下來，太高了她摸不到。我探頭去看才發現蓮蓬頭釘的真高，又發現她把衣物包放地上，因為連放衣服的毛巾架都很高，我之前都沒發現，這高度小女孩用跳的都摸不到。於是我把蓮蓬頭拿下來，又建議她衣物包交給我，她洗好敲敲門，我再把衣物包遞給她，這樣就不必放地上會弄濕了。於是她便拉上門開始洗。因為光線的關係，我從外面看得見裡面的她的身影，矮矮的小人自己洗頭洗澡，洗完後還蹲在地上搓洗脫下來的泳裝。

突然覺得很感傷，這時候應該需要媽媽叮嚀吧? 可是她自己做得很好，也不需要我其他的幫助。如果是蛋蛋，我一定一路囉囉嗦嗦一邊幫他洗一邊一直念東念西才能指揮他把自己的個人衛生弄好。而沒有母親在身邊照料的小孩，小小又忙碌的身影卻不是佩服她的獨立。

粗枝大葉的蛋蛋沒有感受過父母親不在身邊的心情，完全不能體會小女孩在遊戲間和互動之間散發出來的氣氛，她十分小心翼翼的觀察周圍的大人，期盼誰關心她卻又不敢賴上誰，會偷偷的對一些摟肩之類的親暱的小舉動感到高興，而蛋蛋就像一隻無腦的酷斯拉，毫無知覺的展現他過分得到關愛才有的個性與舉動，不知人間疾苦而刺傷某些氣氛。他個人沒感覺，我們周圍的人則一片尷尬。

我一直以來都不知如何對待她，一年就相聚一兩次，關心與冷淡，好像都是傷害。

兆豐農場內的動物都照料得比動物園好，環境大，遊客少，照顧整理的人很多，裡面的動物都被照顧得很漂亮。我這一次摸到了牛，馬，驢，羊，這些溫馴的草食動物讓我感覺到世界真奇妙。牠們摸起來都是熱熱的，這不是廢話，我是指牠們和我一樣是有同樣需求的動物，牠們有個性，有情緒，想要吃飽，想要被關心與注意，也想要玩。摸到的第一感覺還有: 牠們很厚實，很大。我總是想到，人類為什麼能在非飢餓的需求下宰掉這些動物來吃? 這麼大的動物，完全對人沒有敵意，甚至還擁有完整的個性和心情，這麼完整的生命，人類為什麼會想要吃牠?

看著一排還年輕的小母牛被餵食好像很好吃的飼料，牠們每隻的個性都有點不同，有的會有點怕人，看我一伸手會想要躲，有的一點都沒關係隨你摸，有的怕一隻在旁邊一起搶食的小麝香豬，小豬好霸道，會把比牠大好幾倍的牛頭擠開。溫馴的牛每隻都讓牠。  牛好大。我們的生命一直都跟牠們相連著，可是卻一直沒感覺。手裡喝著農場的新鮮牛奶，如此熟悉的牛奶的味道，卻如此不熟悉牛奶的生產者，牛奶對我是理所當然，而牛隻對我卻是毫不相干，這是很奇怪的邏輯，我一邊看著牛，一邊品嘗著這種怪異的連結，先熟悉牛隻之後才喝到牛奶才應該是正確的邏輯，可是工業化世界已經切斷了這種邏輯，整個都顛倒了，然後開始把顛倒當成正常，就像我們品嘗著牛奶，卻可能嫌牛群好臭。

就像蛋蛋浸泡在父母的關愛裡，還嫌父母好煩。

花五十塊可以買到一瓶牛奶餵小牛，小牛大約不超過兩個月，這是農場裡很重要的重點觀光。旁邊還有剛出生的小羊群和小豬群，完全不用關，就隨牠四處走動，遊客都很驚喜，小小的羊和豬都好可愛，一邊忙著看牛一邊眼睛還要跟著小豬小羊到處跑，一片十分和樂的農場景象。我注意到所有的小牛都是母牛，那麼，公牛都去哪兒了? 現場的工作人員都對遊客很親切，會跟我們閒話家常，他表示農場裡不留公牛，公牛都再賣掉去當肉牛了。這就是我想減低奶蛋攝取量的原因。只有母牛能產奶，公牛都被宰了做牛肉麵或小牛排，老了不能再懷孕產奶的母牛下場也是一樣的。嘴裡喝著滴滴珍貴的牛奶，其實，它真的超乎我所想像的珍貴。我覺得好像承擔不起那樣珍貴的食物。

園區內有許多小動物，例如兔子。都放置在可愛動物區。只有天竺鼠，楓葉鼠和黃金鼠是放置在蜥蜴展示區內。很快的我們就知道是為什麼了。蜥蜴的餐盤中放著剛生下來，粉紅色的，沒有毛，眼睛也還沒張開的小黃金鼠寶寶。楓葉鼠寶寶想必是餵更小的蜥蜴，現場沒看到，那麼天竺鼠寶寶很大隻，應該是餵更大隻的蜥蜴了(現場大蜥蜴籠子剛好都空著)。    鼠類的繁殖力很強，的確很方便。小寶寶很可愛，圓嘟嘟的都只能躺著或趴著，有一種麻雀雖小五脹俱全的感覺，現場的蜥蜴剛好都不餓，每一籠的蜥蜴都沒有表演吞食活寶寶的戲碼。

確實有點令人不愉快，又加上我自己有養天竺鼠(也養過楓葉鼠)，對這些寵物鼠自然有些感情，但是你說這樣叫殘忍嗎?是甚麼東西讓人感覺不愉快?蜥蜴也需要補充動物性食物，這裡的蜥蜴照顧的很好，繁殖用的鼠類也被照顧得很好，沒有一隻動物受到虐待，環境都乾淨整齊，鼠類都擠在一起安穩的睡覺，還有保溫用的燈光，比寵物店更充足的食物和飲水。你說，是甚麼讓人感到不愉快?

隔天到海洋公園玩，最後走到水族館區參觀時見到水獺，大家一起圍上玻璃看牠們游泳，牠們正在覓食，雙手追著逃竄的小金魚游來游去，模樣讓 大家驚呼: 好可愛喔!    那時候我突然知道之前的那個疑問了。老蛋說: 因為昨天看到把可愛的餵給不可愛的吃，今天看到把不可愛的餵給可愛的吃。

我好訝異，好訝異人類的分別心是這樣運作而下判斷的。昨天的蜥蜴吃鼠寶寶令人不舒服，今天的水獺吃小金魚卻好可愛。蜥蜴和水獺，鼠寶寶和小金魚，明明都是平等的生命，而人心的判斷起伏卻這麼大。所以昨日我考慮過救兩隻小鼠寶寶回家養，今日卻覺得小魚被當成水獺的食物是正常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在運作著，我們的人生也這樣在運作著。

昨日餵牛的時候，蛋蛋四處追小羊和小豬，後來把小羊逼到小房間內(巴掌大的小豬很小比較容易逃走)，小羊應該是拒絕給他摸，我遠遠地看見壞蛋蛋伸腳踢小羊。我馬上把他揪出來趁沒人注意修理了一下，不過他一點都沒受到教訓，在餵牛時被一隻牛舔到頭，他也作勢要踢牛馬上被我抓到，馬上告訴他你喝牛奶這麼多年，現在還想欺負牛?真是壞蛋。他瘋瘋癲癲並不想聽，我逼他跟著我念否則不放他走。(抱住他不準他動)我讓他面對前面的一排牛後說: 我 XXX，(他也重複念一次我才念下一句)從今以後，不吃牛肉。 他聽了發出苦笑聲跟著念完才重獲自由跑了。喝牛媽媽的奶長大，以後不吃牛肉。

每一種動物都很可愛，牠們都跟我一樣有生命的需求，在素食食物容易取得的地區，我真的希望大家都要吃素，回想那些親手摸過的餵過的這些動物，直呼好可愛的這些動物，牠們不應該也不需要成為我們的食物。

這個三天兩夜，很驕傲自己吃素，很訝異分別心如此自然的主宰自己情緒和感受，分不清楚事物真正的樣子，也不知道表現真正該有的情感反應，對人生一直在做錯誤解讀和錯誤反應，甚麼是真實的狀況? 我果真無法明瞭。有一種複雜的感覺，要撥開這些如密網般的錯誤，直接找到本來面目，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真的很困難。

真正的遊記需要照片，哪裡好玩或有趣的就不在這篇裡說了。我還在想普通遊記要怎麼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