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嵐煙

2012年是連續第二年護菩薩戒。上一次是做『護寮』，閒到心虛，這一次想去大寮幫忙做食物，做好心理準備要進廚房戰場，無奈到了現場竟發現是上行堂。

雖說本來哪裡有缺就做哪裡，做義工還挑那麼多！但還是滿失望的。後來我也才發現，好像只有我一直在換單位，所以都無法累積人際關係，因此每次去新單位都不認識任何人，別人也常問我是哪裡來的？原本回答我住永和，但後來發現，別人的回答都是：『我來自農禪寺』『我是安和』『我是基隆精舍』等等。。。。原來不是問我住哪裡。。。冏。而是屬於哪一個分院上山來支援。

像我這樣不隸屬任何一個團體的，通常都是新來做義工的新鮮人，所以什麼都不懂。

因此先知道我對要過堂的上行堂工作內容很熟的隊友，就會問我隸屬哪裡？先知道我不屬於任何一團體的隊友，接著就會熱心的教我法鼓山的一些規矩，義工工作和要怎麼學禪。。。。。

這才使我細想，確實每次做義工都見到別人感情好好，好像很熟很久了，原來是我自己從不固定做義工的單位啊！

最早前都只做禪堂的護七義工，從沒踏出去過，那時候很納悶，『禪堂做義工好清修，為什麼每次都找不到人進來？』現在離開禪堂也好多年了，"出去"轉了這一圈後發現，外面好熱鬧呀！做義工兼交朋友，狀況多又有挑戰性，難怪沒人要進禪堂，連我現在都覺得護七好無聊了，哈哈！終於可以理解不同的工作性質和心態了。交朋友也是一種心的攀緣，老實說真是溫暖又快樂！

話說回來，這次好久沒有過堂了：雖然算一算也有3～4年沒做了，但真的複習一下就上手了，想當初每次都上行堂（以前在禪堂只有這工作需要大量人手），做的也超專業，差點要被培養成檯長接班人～

關於上行堂的工作內容以前也已分享過，這裡不再重複。

這次住居士寮，工作地點則是4樓的一齋，每天上上下下走得我腿痛，因為每到休息時間便回房去躺，算算一天也要爬山六趟。晚上睡不好，找到時間就要躺著才算休息，真是麻煩的家族通病。看到組員們雖然年紀都比我大，但是都精力旺盛，我除了睡眠品質不佳導致精神不好之外，本來也一直都不是精力旺盛型的人，年輕時看同事下班之後還能安排其他娛樂活動，我常常都不想去，只想回家安靜。

精力，真的也是一種天生的習氣。它跟我睡得好不好關係不大，我就一直是那慢慢的，一點也不嗨，安靜又小聲型的人。以前會羨慕精力很多的人，總覺得他們可以做很多事，永遠都精神百倍，現在覺得，沒什麼精神也是一種特色嘛～

因為是自己來報名的，因此我不認識任何人，從頭到尾都獨來獨往，沒有結伴的對象。早上5：30就要集合工作，於是出居士寮走上遊覽車平台的路上，天都還沒亮，一個人影人聲都沒有，像是整座山只有我一個人。

不喜歡爬山，上平台前那個轉彎是個陡坡，很費力，第二天的早上還下了毛毛雨，四周更加安靜，冬天也沒有蟲聲，還起濃霧，我走上坡時向前一望，看不見路的盡頭，盡頭處是一片漆黑與霧氣，只有路邊微弱的路燈照著霧濛濛的柏油路。

突然間，一個回憶襲來，『好熟悉的畫面！』我突然想起前幾週不連續的做過兩個夢，夢中就有這樣的畫面：我獨行在黑暗的山路上，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靜悄悄，只有昏黃的路燈微微照亮柏油馬路，一邊是山壁，一邊則是懸崖。夢中的畫面和現在好像！而我在夢中沒有任何情緒，只是覺得好難得會自己走在黑暗的山路上，就和現在一樣，走在往遊覽車平台的路上，心頭沒有任何起伏，而我本來也就不怕黑，沒有在趕路往哪裡去，也沒有快走想甩開背後的什麼。

我摸黑先到了祈願觀音殿，做自己的拜佛早課。

上行堂的長官們，常常求好心切，細心是很令人感動沒錯，但有些時候在我眼裡實在是細心過了頭，成了一種煩惱。比如說，放三明治，全部統一擺放的位置就好，但放好之後，又覺得立起來比較美，於是又統一立起來，沒一會又覺得立起來還要尖尖的塑膠袋要朝上比較好看。。。。或是青菜一律放右邊，主菜放左邊。。。。擺好之後還要細部一碗一碗的用夾子橋位子。。。。

我當然認同飯菜不要隨便糊成一團，看起來一碗亂七八糟，但是從這小地方，是不是就出現了女眾常有的問題？就是多心，多心思，多橫生細部枝節，也就造成多煩惱？如果三明治整齊放好就好了，其他思想都不曾發生，三明治一樣是整齊又美味，食用者其實根本不會在乎當他看到的第一眼，立著或是橫放著會影響他對這三明治的觀感。

我當然也認同這是義工用心想呈現最完美獻給大眾的美意，只是從這小地方，就見到了什麼叫三千煩惱。這還只是放三明治，100個三明治不管改幾遍總是會改完畢，此事永遠落幕，但如果是我們生活上的事件呢？如果是工作和其他人際關係呢？如果是沒有期限的人生事件，這樣的多心一點都不是細心，而是煩惱，無謂的煩惱，綿延不絕的思想一直湧動著，對實際人生並沒有關係，卻無可止息。

我仍然讚嘆著為大眾服務是如此的細膩用心，只是我也同時看見了女性獨有的煩惱根源之一：太多心。想得過多，注意的過多，分析的過多，擔憂得過多，臆測得過多。既然想到了，不去做又放不下，去做了之後發現不容易做到好，於是又衍生了新煩惱，大煩惱生中煩惱，中煩惱生小煩惱，小煩惱生細煩惱，細煩惱還能繼續依著每個人不同的角度分生下去。。。

說的好像我不是女人一樣，因為我太粗線，這樣的細節怎麼可能想得到？我反而要學習多一點細心，但卻不要過了頭，多了煩惱。

終於到了最後一天最後一餐，照例，用完餐後法師會請大眾感謝義工，而我們因為就在現場，所以就是直接的被感謝。去年我意外上了台掉了眼淚（請看上面第一個連結），這一次大家感謝完，我覺得很放心，沒有任何哭點，真是太好了，我終於可以不用在菩薩戒落淚了，想起前年自己受戒，在這個時候感謝義工時我坐在台下就在哭了，去年是上台哭，今年。。哈哈哈。。一點也不想哭，真是太好了，ya！

因為是星期天中午，有很多遊客要來用齋，所以戒子們用完齋離場之後，我們要快速的轉場併菜，讓幾百個上山來的遊客用餐。這過程實在好緊張又好匆忙！前一天星期六中午也是這樣，我們都沒心理準備，忙亂得不得了，因為我們不是一齋原本的專業上行堂，所以一遇到一堆遊客，大家都很緊張。以前自己當遊客來用餐時，總是覺得這裡的上行堂很厲害，現在我終於轉換角色了，這裡的上行堂真的要很厲害！我第一次在這裡推菜補菜給一堆遊客吃，第一次在門口餐車先打飯菜給遊客，以紓解自行排隊取餐的人潮，我也第一次站在大門口一一的為大眾發筷子－－－這個從以前就很好奇和羨慕的小工作，終於做到了！我終於做到了！

有一小群遊客很可愛，領頭第一人見到我發筷子，正準備伸手要拿時，突然撇見他的右邊出口專收用過的碗筷的地方有紅色的功德箱，於是他突然不拿筷子，而是跑去功德箱前去掏自己的皮包，結果排在他後面的遊客見到這個舉動，馬上跟著排在他後面也急著掏錢包，結果第3個第4個第5個遊客一進來也如法炮製，大家竟然在功德箱前面排成一排，卻沒人來取我發的筷子！

啊～～不是啦～～不是要吃飯先付錢啦！（我心裡這樣想，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只好用眼神求助門口的引禮義工，她後來發現大家排隊的方向很奇怪，才重新引導隊伍來到我面前。

我身穿墨綠色的香積圍兜兜，雙手戴塑膠手套，也戴黑色袖套，戴口罩，還帶著帽子，突出的棒球帽式的帽沿常常使我若不特別抬頭，看不見對方的臉，於是我快速而專心的右手取兩根筷子，左手輔助交遞給上前來的遊客，一面口念『阿彌陀佛』。有一段時間湧入好多人，我連拿筷子都要來不及，我的視野很小，只有我的雙手和遊客的雙手，看不見別的（也沒時間再抬頭去看），於是我從手去判別這一位是女性，這一位是男性，這一位很年輕，這一位是老者，只有身高矮小的小朋友才能進入我狹小的視線。我看到了好多手，有的手好大，有的好粗，像是勞動很久的手，指甲都黑黑的，有的手細細長長，有的短短肥肥，有的細嫩白皙，有的線條堅毅，還有的滿佈皺紋，每一雙手都伴隨著對我的『謝謝』音聲，大部分遊客都不習慣回應『阿彌陀佛』。

突然間，我哽咽了，眼淚模糊了狹小的視線，我自己的『阿彌陀佛』都糊掉了，說不出來了，但是每一位的『謝謝』聲還是在耳邊響起，每一雙手都是一個人生，說著他自己的人生故事，說著他的忙碌刻苦或是衰老憂慮，不論怎麼樣的人生，此時此刻都與我結著這個小小的緣，阿彌陀佛與謝謝，別人都聽不到，只有我與這雙手的主人交換著這短短的私密片刻。

還好這樣的裝扮，不會有人看到我的眼睛，很快的控制感覺，不讓心擴大更多的枝節，幾分鐘後我又回復正常的聲調，繼續發著阿彌陀佛筷子。

所以第三次來到菩薩戒，還是哭了。之前ya的太早。

後來才發現塑膠手套裡全是水珠，我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手汗，沒想到才工作一下子，手汗多到我以為手套破掉才進水！（正納悶又沒有摸水，哪來這麼多水？）

這一次我們的領班法師，在那些大亂的場合中，我見她一直輕聲細語，優雅極了，一點都沒有忙亂急躁的樣子，結束後有機會和法師單獨相處一下子，我讚嘆她在兵荒馬亂連組長都忍不住急躁大聲的場合中，法師依然那麼優雅溫柔，讓下面不知道該幫什麼忙的我們（組長忙得沒空對每個人下命令），不會跟著慌亂害怕。

法師靦腆的說：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原來法師也是第一次接這個工作，她自己也很不了解，她也對我抱歉因為她的不了解，所以很多時候都沒有統一布達命令，以及告知行動大方向，使我們遇到狀況時常常是一團亂。但我又更讚嘆了，因為我在忙亂時，一定忍不住急來急去，急著下命令讓旁人跟著作事，急的時候說話哪可能優雅？但是這位法師都沒有急躁的態度，她怎麼能夠在自己心裡慌亂，卻都沒有表現出來使我們也承受到她的壓力呢？

那時候差10分鐘就下午3點了，我一問，果然法師還沒用午齋。稍後我去大寮辦公室找別的法師取消義工車，發現其他法師也才在用午齋，都過3點了！好辛苦啊！

最後要走的時候，東西單兩位組長都非常感謝大家的幫忙，她們也很謙虛希望我們能反應她們的失誤，其中一位組長見到法師還來跟她懺悔，說她這一次還是講話太大聲了，好沒教養，她知道自己大嗓門，但是一忙又忘記而大呼小叫了，講著講著，她自己竟然流起了眼淚。難怪我老是聽到她大聲在叫別人做事，使我以為她很凶悍強勢，原來這是她改不掉的習性。因為她的懺悔眼淚，讓我也佩服起來了，這聽起來是多小的事呀，也能流眼淚呢！我和法師都忍不住一起鼓勵她了。

這一次重溫了上行堂，又因為一直回房去躺，沒有以前做完義工的睡意，倒是腿酸的快斷了～因為工作關係，連過二堂都已經是尾巴，所以好幾次中意的菜都沒吃到，以前想吃的菜100％都吃得到呢！原來也要很多人的犧牲才能使以前的我吃飯順利，這一次想吃的菜也有70％有吃到，比起更晚才吃飯的組長們，我又被照顧的太多了。組長每次都吃冷飯，而且也不能再添菜加熱湯，最辛苦！

每一次山上有正授，不論是菩薩戒或自覺營，真的都是出太陽，實在好神奇，連我自己都見證了好幾年啊！祝福所有直接與間接參與的大眾，也感恩所有直接與間接的大眾們，讓我也做了小小的一個角落，分沾了大家的喜悅。